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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9章 山中歲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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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三段枯澀玄妙的心法,封陣原本想聽過就棄了。可每當他動了這個念頭時,那些高深的文字就仿若活了一般,如一條滑溜溜的泥鰍,在腦海中鉆來鉆去,一刻也不得消停。

寰宇大殿中央,一個將士在匯報人界駐紮的五大分堂動向與近況,他卻一個字也未聽進去。只覺得那些鮮活的文字,盤繞在頭頂,嗡嗡作響。

兩種聲音交錯雜燴在耳邊,心中實在是焦躁又煩悶,便“噌”地起身,甩手掀翻了殿中一應桌椅擺件,隨著一陣陰風揚起丈餘,而後又落在殿中摔個粉碎,又一時塵土漫天。

被從天而降的花瓶正巧砸在頭頂,殿中那名無辜的將士來不及吃痛,以為自己犯了什麽驚天大錯,便“撲通”一聲跪在了一片塵粒之中,哆哆嗦嗦求饒告罪。

封陣冷冷看了他一眼,只見他左側臉頰深藍一片,長嘆一口氣,道:“先下去處理一下傷口,要緊之事改日再來匯報!”

那將士如遇大赦,腳下踉踉蹌蹌,二話不說,便以頭搶地奪命般逃出了寰宇。

想不到被區區幾段文字折磨得如此不堪,若是淡忘了也就罷了,可近日來那些文字還是完完整整刻在了腦海之中,未有半分褪色的痕跡。若是忘不了,長此以往那還得了?

想來想去,這第六界天中唯有封屠裂的密室是處無人打擾之地,封陣便決計去一探究竟,到底這心法有何邪門之處。

如尚九精所說,當這第三段心法練成之後,果然可以自如駕禦那柄閃著青碧光芒的長劍,且隱隱感受到了劍中似乎蘊藏著某種神秘的力量,與自己的神思竟然有一絲相通的奇妙觸覺。心底千般感受難以言說,便下到幽牢去詢這罪魁禍首,只收到“天資不錯,放我出去,我便再授你餘下三段心法”這幾句答覆。然而,還未等他做出任何反應,便又被尚九精灌輸了新的三段更加深奧的文字。

從這瘋癲道人口中也問不出個所以然,封陣疑心自己的過去並未全然了解,便又去惜人處問詢。惜人只道其百年來只顧潛心修煉魔界道法,從未有過任何偏差,更未接觸過正道中的任何一人。到了戟禦這裏也是如此答覆,待他想要更深入了解時,戟禦便以傷重養息為由,將他打發了過去。

身邊只此二人可以信任,他二人給出的答案卻如出一轍。想來,心中諸多疑問與不安,也只有封屠裂能給他一番合理的解釋了。只得喚來在人間巡守的十二位將領來問話。

“如何,魔尊下落可打探清楚了?”

回想起一個月前,寰宇大殿中封陣的雷霆震怒,險些將整個寰宇都拆個七零八落,眾位將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,誰也不敢上前答覆一句。

封陣戟手指向其中一位,大殿之上,朗聲道:“你,你說!”

被點之人如臨大敵,向身旁左右求助不得,只能惶恐回道:“回稟左使,屬下等於三界之內,上天下地,無縫不鉆,無孔不入。可,可尊上就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,未,未尋到半分蹤跡······”

“胡言亂語!你倒是給我蒸發個試試?現在,立刻,馬上!”

那將領再不敢多說一字,頓時跪在殿前叩首,無需人間蒸發,魂魄早已是駭地出了竅。

見殿下眾人畏畏縮縮,封陣蹙了蹙眉,又指向另一將領,詢道:“人間傳聞所提及過的芒碭山,可有仔細搜尋?”

還未等其發作,那將領便立時匍匐在地,淒怨回道:“左使饒命!屬下與眾將士在芒碭山中,夙興夜寐,夜不能眠,宵衣旰食,一心只為找尋尊上的下落,一時一刻不敢有違左使號令,就差將那芒碭山給削平了!屬下無能,請左使責罰!”

“說得比唱得好聽,既然說到就要做到,為何還不將那芒碭山削平?是想留著大山生小山?”

那將士支支吾吾不知如何答覆,只能急中生智,道:“左使息怒!屬下還有一計,不知當說不當說!”

封陣長袖一掃,“說!”

“據屬下從人間探得消息,麒麟閣外有一老道,近年來專門測字替人答疑解惑,凡是測蔔之人,皆稱其是天神下凡,卦辭精準,百密而無一疏。左使不妨······”

“笑話!區區一字便想窺測盛衰興亡,我魔界留你等酒囊飯袋,豈非多此一舉?不如通通丟進通界橋下,免得在此妖言惑眾,為己之無能作托辭詭辯!”

眾將領皆慌了神,通通跪在殿中,苦苦求饒。原本威武雄壯的男兒,一個個慘兮兮地哀嚎,封陣著實無法忍受,極不耐煩將眾人斥了下去。

待眾人散盡,回想方才話語,封陣不禁抱著手臂,自顧自道:“嘶!麒麟閣······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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昆侖山中的歲月,沒有人間繁華的煙火酒肆,沒有大川大河的奔騰咆哮,更沒有煙雨樓閣繁花似錦的格調,唯有莽莽蒼山,穹廬浩瀚,白雪茫茫相伴。

洞中歪七扭八鑿刻的正字,水靈煙以指力刻下了筆直的一橫,不用清點,她心中也有數目,恰是一百零八個正字。

自從銀婆婆處修習了乾坤策第九境之後,水靈煙每日醒來的第一件事,便是禦劍入空,運周身之氣,試圖沖破山中所困結界。

她不知沖破了第九境,處於道界七重境之內是怎樣一種體會,只知道法玄妙,無任何心法可依。毫無頭緒地摸索,抓心撓肝地嘗試,百番千次的挫敗。有時,內息會失了章法,四處游走亂竄,越是焦急越是難以駕馭,幾次險些導致經脈逆流,胸中憋悶,只得重整休憩,暫時作罷。

山外的牽掛,在這條鮮有人至的通天之路上,已化為了前進最大的阻礙。心中急於求成,雜念堆積,總在蓄力一擊之時貿然闖入,將所有努力一遭推翻,功虧一簣。

若要凈心別無旁騖,水靈煙不知羽書的經章會不會有任何作用,但也只能當作救命的稻草,每日於雪中默默誦讀。

經過漫長的自我鬥爭,每月的陰寒折磨,罕有人知的孤獨忍耐,內息也在悄然無聲地有所改善,像滴水匯成江河般,暗流湧動。不管是道界幾重,只要沖出這絕嶺寒天,為昔日欠債盡作償還,為那初露泥濘還未綻放的萌芽,重新灌溉滋養。

這一切永無休止的紛亂,身不由己的洪流,萬般皆是緣的苦,便值得!

走出洞外天地,天空依然如昨日般明朗。

無銘自手中脫鞘而出,水靈煙立時隨著劍影淩空追上,足尖輕點劍刃,於丹田之中調動所有內息,舒展四肢百骸,化作一道純凈藍芒,眨眼間便融入了頭上無盡的湛藍之中。

先前的銅墻鐵壁,方才迎面撲來,竟像是一道春風拂面,只是柔柔地托手挽留,便再也攔不住堅定翺翔的軌跡。

水靈煙越過山中那道囚欄,穿梭於碧空之上,只見腳下彩雲呈祥,流光溢彩,絢爛奪目。暢快舒爽充盈天地,連莽莽蒼涼的山脊,都瞬時化作精致的模樣,可愛極了!

她正在盎然欣賞壯美山川,只聽浩蕩山谷之中,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響,貫徹四野,幽幽回蕩。

“回來,貧道有事與你相談!”

警惕回望那聲音傳來之所,水靈煙猶豫了片刻,便立即調轉方向,朝著來時之路奔去。

遠遠便見,銀婆婆背手立於山洞之外,嚴肅冷漠的清冷面容,看不出絲毫情緒。水靈煙方落定雪中,利落收劍入鞘,恭敬拱手道:“銀婆婆,感謝您的教導,晚輩自當銘記於心。待我人間之事處理完畢,再來報答您的恩德。這山中清冷,這一別不知何日再歸,還望您多多保重。”

銀婆婆斜睇她一眼,冷冷道:“我這林小,要走便走,莫學世人冠冕堂皇的說辭,空口大話。”

“不,晚輩是打從心底感激,若不是您將心法無私相授,我恐怕只能被困在這山中,還不知何年何月是個頭!”

“如何,當初是誰埋冤,責怪貧道故意設下這道結界為難於你?”

水靈煙心虛撓了撓後腦,“人各有命,處於困境,弱者才會怨天尤人不知爭取。晚輩當時年紀尚淺,不懂得這番道理。莫怪,莫怪!”

“算你還有番覺悟。為表誠心,替我去辦一件事。”

水靈煙奇道:“何事?銀婆婆只管吩咐便是,晚輩自當竭盡所能。”

只見銀婆婆從身後挪出一只手,微微向上一揚,隨後淩空落下一個物件,恰好墜在了她的手中。水靈煙捏著這個小物件瞧了瞧,分明是一小卷羊皮紙,外間一縷縹色絲繩捆紮。

“你將此物送與麒麟閣外的卦師解字,再將蔔卦辭親自送回貧道這裏。事成之後,貧道便替你解開砂瑯寒毒之困。”

“麒麟閣?”銀婆婆非但不再設障為難,反而願意替她解開多年寒毒之癥的困擾。水靈煙想來想去,如何都覺得此事容易得很,便應承道:“簡單。晚輩自會辦得妥妥的,您就等著我的消息罷!”

“早去早回,貧道在此靜候佳音!”那個縹色身影來也匆匆,去也匆匆,只留下一句傳音,便從蒼茫風雪中消失不見。

正在此時,身後雪地傳來一陣輕微的窸窣響動,一道毛茸茸的白色身影,突然跳到了眼前。

白狐口中銜著一枚鮮紅的果實,幽藍的晶眸閃著透亮的光彩,將她的身影映得是清晰無比。那雙藍眸滴溜溜盯著她看了一陣,微微頷首,好似一個人在憂思著什麽,將尖嘴向雪地輕點,那枚紅果便落在了白雪之中。

水靈煙笑了笑,蹲下身子,輕撫它頭上的細微絨毛,“大仙,咱們也算不搶不相識。可這游戲我不能陪你再玩下去了,這山中的紅果,今後便屬於你一狐所有,你當高興才是。”

白狐仰首與她對望,也不知是聽懂了沒有,低頭用鼻子在雪中拱了拱,將那紅果推倒了她的腳邊,擡頭對著她眨了眨眼。

水靈煙會心一笑,拾起紅果填入口中,只覺一如既往地苦澀難言。

“吃也吃過了,千裏送君,終須一別!大仙,咱們改日再會了!”

這最後一句,白狐似是聽懂了。水靈煙見它分明是皺了皺兩道白眉,便頭也不回地竄入了蒼茫風雪之中,只留下一串嬌小的足印,又轉瞬被風雪封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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